筛选记忆

我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论文,补考,答辩,散伙饭,毕业证,收拾行李,回家。直到全部都结束以后,我在家里呼吸着伊春的舒适空气,我依然没能静下心来。

起初我以为是疲倦,在阳台上放好音箱,对着外面全黑又静的能听见每一只虫鸣的夜晚静静地弹琴,每一个音符都对不上拍子。回过神来发现满嘴都是苦味。那是我即将睡着时,口腔里才会有的味道。

我觉得很累,便叹口气然后去睡觉。八九个小时之后醒转过来,晴空气爽,云朵飘在很近的地方。家人都醒来各做各的事情。

——而我,满嘴的苦味。

在哈尔滨,当时的家里面全都准备妥当以后,我就开始想对着屏幕写些什么,却觉得心好乱。

直到现在也不知是懒还是乱。

到家以后,以为一切告一段落,可以写了,还是没有提起精神来。

直到现在也不知是懒还是乱。

More在电话里提出了分手,我的语气似乎比以往每次都平静。这一次,或许我终于,也必须想明白了。

面对着我带回家里的大堆物件,父母表面上觉得很麻烦,实际上也很是喜欢。父亲在今天早上我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把我的琴都摆放在一起然后拍了一张照片传到了网上。我也这么干过,有时候也不只是为了向人炫耀自己拥有什么,更多的是一种自我认同和催促。

我看到这张照片,再回想起自己弹的烂样子,仿佛愧对自己花在上面的钱和时间。

护弦不干净,推弦不利索,速弹弹不稳,点弦不对拍,即兴完全没层次。空有一副差不多的样子,没有什么实际的水平。

简直就像极了我匆匆度过的24年。

原来弹琴可以和写字一样将一个人看到底。

在哈尔滨和More,还有那两只猫在那间房子最后的几天,我们开始收拾起行装。我们翻出一起买回来打游戏的手柄,为了买它跑遍了整个师大小吃街却只玩过一次的桌游,便宜到50块钱都不到的衣服,文艺的,不文艺的,名著的,通俗的书,还有一本很没嚼头的轻小说。

我在里面淘出了我从初中带到高中,又从高中带到大学,最后从寝室带到了那里的笔记本,文字依然清晰,翻一翻读一读仿佛又能回到当时。

我说:“其实我们现在在筛选的东西,就是在筛选记忆,选择让那些能够留下来,跟我们继续走下去。”

她说:“对,你才明白吗?”

我或许真的才刚刚明白。

面对着那些乱糟糟的小物件,里面承载着的分量恰好就是我们那段生活的细节缩影,如果就这样将它们丢下了,将来就连回忆的凭借都没有,怕也就会随着时间的溜走,最后连记忆本身都被抹去,除了时间自己,没有人记得。

我曾经几次删掉自己过去写的东西,尤其是初中高中那一段时间的东西,到如今来不止忘记了当时的很多事情,就连一些人的名字甚至存在本身都忘记了。这是一件每次想起来都难过得很的事情。这样的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了,不管自己写的东西再不堪入目,再不堪回首,我也都要留下来。包括现在的这一篇。

我满嘴的苦味。

我打开了一瓶啤酒,那味道进到嘴里并不好受。

在这个厨房后面的阳台上,有一面玻璃在一年半前被打碎,打碎它的那只玻璃杯,差一点被扔在我的脸上,那时候也是因为喝酒。这一次即使会被发现,我也不会被怪罪,因为我就要离开家很远了。

More帮我定下了7月1日的航班,7月1日下午6点从哈尔滨起飞,11点35在厦门降落。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她帮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离家会有多久。

上一次完全告别自己拥有的东西,是在刚刚升入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年少轻狂,第一次离家还不知道害怕,还在为能告别之前所有纠缠自己的人和事而庆幸的时候,如今却开始舍不得所有了。

一想到自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提不上害怕,只是一旦想起下班后自己在一个广阔城市里除了自己以为谁都不认识的房间里独自度过,会心慌,会孤单。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到哪里都能多少交到几个朋友,不过是时间问题,也在暗暗中为自己打气,在哈尔滨的时候光着膀子抱着吉他胡乱扫弦唱汪峰的歌,那么媚俗,那么肤浅。

终究谁都没能免俗。

我还记得她离开哈尔滨之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我们两个人登上那座高层的楼顶,在呼呼的凉风中俯瞰整个哈西的样子,还不小心地打碎了酒瓶。我难得主动拿出手机拍了她的剪影。

画面上有两个光点,一个是她手中的香烟,另一个是月亮。在她的身后,是半个城市的灯光。

我也记得她离开那天,登机时候的身影,一个南方姑娘的身影在东北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么渺小,背着重重的书包,推着那辆刚刚还是我在推的推车,几个回眸,最后慢慢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同来送她的小宇说:“你还好,她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我说:“是啊,谁知道呢。”

我的回答只是敷衍,没有过脑子,只想要把她离开的身影记得清楚。

那个身影或许会在以后不知多少年里,都会出现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我的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