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猫的记忆

1.

那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

上海的冬天总是飘着绵薄的雨,不算冷,但总是很黏。

我穿着羊毛的大衣和围巾,裹紧自己的身体,撑着一把宽大的伞行走在下班后回家的路上。

就是在这样的时间和天气,从淞沪路往复旦大学的方向的政通路上,一只毛色纯白的野猫在路边的栅栏里瑟瑟发抖。

我走过去,蹲下轻声地呼唤它,它就激动地叫着跑了过来——

喵喵地叫着,用圆圆的头用力地蹭着我的腿。

毛发已经被雨水浸湿,大概是真的很冷吧,我轻轻地抚摸着它,它高兴地在我面前打滚,全然不顾潮湿的地面,努力地向我露出它的肚皮,表现着它对我的喜爱和信赖,养过猫的我是懂的。

那里面有它的信赖,它的喜爱,还有它的期待。

在这样冬天的雨中,一只瑟瑟发抖的野猫,在路人的雨伞下,贴着他的裤腿感受那一点点的温暖……

带它回家吧?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只是想到这里,心里就会难过。

2.

我想起了云烟和兰州,曾随我跑遍一个整个中国纬度的两只猫。

就结局而言是我放弃了它们。

我清楚记得在湖南时候,在朝薇父亲的家里,有半个月没见到我的兰州,见到我时候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得病难受的我在房间里躺下休息,而它一定要撬开房门,跑到床上来亲我,蹭我,我几乎能听到它在说的话是什么。

“我好想你,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可我终于没有再接它回家,而是自己一个人逃也似的回到了东北,回到了黑龙江,回到了伊春的家里。

在那之后的每个夜晚里,我被虚汗浸醒,每天只会睡着三四个小时,却全无倦意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

我怀疑起三年,四年,五年来的生活,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想要去否定过去的人生,想要翻过这一篇。

——而作为我的女儿的它们,被我一同抛弃了,连同它们对我的信赖,喜爱,和期待一起抛弃。

我还能想起那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梦里面城市里下起大雨,街道被洪水冲刷。这一次走丢的不是兰州而是云烟,我到处地寻找它,我担心这个肥子不会像兰州那么机灵,能够走失十几天还会回来,终于没能找到。

醒来时,枕头被汗水浸湿,我睁开眼,窗外映着我从小就看惯了的景色。

树叶在阴阴的天空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地板上的蚊香已经只剩下了灰烬。

3.

我喜欢猫,从小时候开始,从我小学一年级时那个冬天,父亲偶然救下的那只小母猫,并收养了它开始。

对孩童而言的那种感情真的无法用别的语言来形容,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我喜欢它”。

因为它抢过我喜欢吃的罐头而生气,对它一通狠打,可是在之后家里再给我买了罐头的时候,我却又主动把大部分都分给它吃。

除了罐头之外,它尤其爱吃黄瓜,家里放在地上袋子里的黄瓜,它能够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掉,只给你剩下一个梗。

那时候住的还是平房,不管冬天的外面有多冷,它一定要每天出去转一转,守在门前让你开门,玩够了回来的时候还会敲门。我记得那时候的我个子还不高,抬起手来刚好能够到门上的玻璃窗,有一次它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冷坏了,敲了好久的门我才听到,打开门的时候它还挂在门上,我想把它从门上抱下来,结果吓到了它,它尖叫着跑回了屋子里,而我也被它彻头彻尾地吓坏了。作为一个连鬼片都不敢看的小男孩,真的是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喜欢它,可是它不喜欢我。

我找它玩的时候它一般都是不理我的,反而总是到奶奶那里投怀送抱。在奶奶做针线活的时候静静地趴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奶奶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好得很,还没有遭遇那次小车祸,腿脚利落。脑袋也清醒得完全不像是七十岁。

之后棚户区改造,动迁搬到了楼房,小母猫也长大了,发了情。在平房住的习惯了,还是想要跑出去玩,家里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它就会在门前守着,等门一开就跑出去,结果马上就蒙了,那是一座陌生的混凝土迷宫。

没过多久,家里人受不住它每天乱叫,终于送去了我不知道的某个农村的人家里。我也就再也没有得到它的一点消息。

大概我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喜欢猫多过狗,我了解到了什么才是猫。

狗是那种忠诚的,忠实的,忠心的,无论你做什么它都会言听计从,它将你看成是它的主人,将你看成是神,它对你的喜欢是无条件的。

可是猫不同。

猫有着自己独特的个性,它们的内心总是有着最奇怪,你最无法了解的地方。

而我对它们身上的这一点最为着迷。

因为它们对你的喜欢不是无条件的,甚至关于条件本身是否存在都不一定。

对于它们而言,喜欢是一种选择。

4.

在那之后,不知何时开始,我变得会对猫过敏。

明明在小时候养过猫,长大之后却变得对猫过敏,真的是不可思议。

第一次发现是在初中的时候,和同学上补习班,下课之后同学们会去附近的街机室里打《拳皇》,街机室的老板养了一只漂亮的猫,它很不友善,完全不让人碰,就喜欢静静地窝在自己的箱子里面警惕地看着身边的人。

可是我就是能那样在它的旁边看上很久,几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真是好漂亮啊。”

我在心中的某处在不停地感慨着。

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我会打上几十个喷嚏,不停地流鼻涕,眼睛很痒。

几次下来之后我终于确定了,我变得会对猫过敏了。

对于喜欢猫的人来说,这大概是最让人尴尬的情形了。

5.

可是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

所以三年前,在哈尔滨和朝薇刚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生日的那天对我说,“我们养只猫吧”,我半拒绝似的同意了。

我们用五十块钱买回来了云烟。

又在宠物救济中心那里带回来了兰州。

不抽烟的我却给它们起了两种香烟的名字。

“这样就可以抽它们了”——我们这样开着玩笑。

我们看着它们慢慢地熟悉。

我们看到它们不同的成长,不同的性格,正如我以前所预料到的那样。

猫就是人。

猫就是人。

猫就是人。

猫就是你。

它们喜怒无常,它们固执己见,它们爱恨分明。

云烟就像是朝薇,见到所有人都会很高兴地凑上去,和人示好,在我把脸凑上去的时候,它就会亲我的嘴。每天傻傻地很开心,终于把自己越吃越胖,没心没肺,但是会在我们玩游戏的时候老老实实地趴在我们的身后守着。害怕寂寞,在我们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它一定会在旁边守着,跳到你的腿上趴一会儿。

兰州就像是我,在陌生人面前总是一副傲娇的样子,靠近就走开,寄养在熊熊家里的时候,熊熊说它看上去伤心极了,也从来不主动理会别人。每天伤心地望着窗外,她担心它有天会从高层窗户上面跳下去。可是它一见到我就会很亲昵。

于是我开始明白,我喜欢兰州是因为它和我的相似。

它们都有着各自奇怪的毛病,有时候想起来真是让人烦心。

云烟不爱整洁,上完厕所总是不埋好,偏偏它吃的又多,每次排泄都是好臭的味道,经常要兰州来给它善后。

兰州喜欢干净,吃完东西还要象征似的再食盆周围扫扫地。可是当它觉得厕所太脏了的时候,干脆就不进去厕所,而选择在外面大小便。有一次被我抓个正着:它蹲在空的食盆上面,我看它那姿势就知道它肯定是要上厕所,我咒骂着把它抱起来,可是它已经尿了出来。它被我抱起来时候还没尿完,尿液就顺着那条线继续落到食盆里,它的眼中一脸的羞涩和无辜。

我叹了口气,它这种奇怪纠结的地方真是和我一模一样。

6.

和它们生活在一起的两年来收获了数不清的快乐,也经历了很多折磨。经常性地拖运和寄养,隔三差五买些零食,花在他们身上的钱从没算过,但肯定有几千上万,对于当时大学还没毕业,只靠教学生的学费,以及毕业之后只拿最低工资的我们两个来说,也总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屋子被猫毛占据,每天至少拖地两次,睡前要用粘贴把床滚过一次,每天清理猫砂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但是最让我感到折磨的,还是过敏症状。

我曾经以为过去曾经养过猫的我,过敏只是一时的假象,只要每天生活在一起慢慢就会脱敏。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从养猫开始,我每天会打上几百个喷嚏,包括不在家的时候。

鼻孔常年都是堵着的,只要回到家里鼻涕就会不停地流,卫生纸根本不能断,有时候眼睛还会被牵连得感觉很睁不开。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喜欢它们。

它们和我一同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喜欢用两只手一手一个猫头,将它们的脑袋握在手里,它们发出呼噜呼噜的开心的声音,而我也是最开心的。

后来兰州走丢的那几天,不能两只手都握着猫头的时候,心中的焦急之余,好大一部分都是失落。

我依稀记得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摇醒朝薇,对她说,快起来,我感觉兰州好像不在,打开阳台的门,它果然不在。剩下云烟守着敞开的窗户,对着我们喵喵地叫。

我们住在厦门观音山附近的海边,何厝小区的十九楼。

兰州走丢那段时间,本来可以安静地在阳台睡觉的云烟就像是发了神经,每天晚上绝对不愿意在阳台睡觉,在阳台就会不停地叫。它要在枕头上面用整个身体贴着我们的头睡去,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一向欢脱的它这么害怕寂寞。

兰州找回来之后,一切如常,兰州除了瘦了很多,也受了点伤以外,就是再也不对窗外的世界感兴趣了,变得乖巧了很多。

云烟见到兰州回来之后,又可以和它在阳台一起睡觉,不会再喵喵叫了。

它们之间的亲情,大概就是这样。

7.

在真正放弃它们之前,我曾经无数次地动过放弃的念头。

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在半夜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变得很难呼吸,每次喘气都发出沉重的“喝喝”声。跑到厨房的窗边,对着外面海风咸咸的空气努力地喘着,过了两个小时左右才慢慢平复。

我想起小学时候的一个同学,他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触发这种症状,这种症状的名字叫“哮喘”。

我心中的退堂鼓第一次敲打得如此激烈。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CT,验血,一同流程之后也没有查出任何病因,但是我带回了一瓶哮喘喷雾。

我开始醒悟,喜欢似乎也不能改变不合适。

8.

后来,在湖南,当我和朝薇的家长最终闹掰,也和朝薇的争执达到不可调解的程度的时候,我选择了回家。

我选择了放弃。

放弃朝薇。

放弃它们。

也放弃了自己大学二年级以来的青春。

家乡似乎一如既往,一如我当年上大学时离开的模样,只是人少了很多。我认识的人们都在各处打拼,同龄人中只有我自己在家里。

我的呼吸慢慢变得顺畅,在家里安静的环境里,我的内心却一直波澜不断。家里人说,你心情不好就不要着急出去找工作了,刚好在家把驾照考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的确这么做了。

可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是一身虚汗。

那些缓冲的日子里,我梦见很多事情,包括朝薇,包括我的大学,包括厦门,也包括云烟。

我曾经在三十几个小时里只吃过一碗方便面,深夜里抱着大学时候自己买的第一把木吉他弹着分解和弦,全无睡意,眼神中大概充满了疯狂。

为了散心,我跑到在辽宁上班的王秋实那里,在三天的时间里将自己用威士忌和伏特加灌醉,哭成一个傻逼。

谁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9.

我想起大学二年级,2012年的冬天。还没有答应朝薇追求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冬天,东北的冬天,天上飘着不大不小的雪,地上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辆压成冰砖。

那天晚上我们从云端咖啡馆出来,在公交站等待86路汽车,我要回农大,朝薇要回哈学院,笑笑要回家。

路过的一辆车撞死了一只猫。

我知道我喜欢猫,可是我不想面对一只死猫。

我和笑笑一同把它埋在了路边的泥土里,可是在埋的过程中我的心中一直有芥蒂。

我知道我喜欢猫。

可是我会嫌弃死物的血。

我没有在挖土的时候用上太多的力气,很大一部分都是笑笑在挖。

这样的我,真让我自己讨厌。

我打从心底地厌恶这样伪善的自己。

明明是自己放弃的,怎么好意思谈怀念和不舍?

真是虚伪。

10.

回到伊春之后的日子里,有些时候朝薇发给我一些视频片段,里面包括那两只猫。

在她打游戏的时候,肥的不行云烟一如既往地守在她的身后。

兰州一次次地跳上键盘,用头蹭她握着鼠标的手,放下去,又再跳上来,不停地重复着。它很孤单,它想要抚摸和拥抱。

我想,她是想说,我想念你。就像它一样。

我想,她知道我明白。

可是我们也都知道这是回不去的单行路了。

我们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

我要为了再次坚定自己的内心而将这句话重复三次。何况我没有多么的喜欢她。自从我刚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就确定了的事实。

后来,她对我说,她要把猫送人了,因为家里人一次次的找理由嫌弃,还想要偷偷地丢掉。

我很生气。

我想要发火。

我想要斥责她的不负责任。

可是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就好像我没那么喜欢她一样,虽然是她主动要养的猫,她也没有那么的喜欢它们。没过多久,她终于将它们都送走了,而且是不同的人家。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只猫,这一次彻底的”天各一方”了。

我没有资格斥责她的不负责任,正因为我是第一个放弃的人。

11.

后来,我来到了上海,重新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想要自己变得健康起来,想要一个强大的心脏来应对新生活。我每天去复旦大学和上财的校园里面跑步,两公里,三公里,五公里,七公里,十公里。离开了让我失望的游戏业之后,慢慢适应了新工作,交了新的朋友,我似乎变得开心了。

上海的人们喜欢猫,复旦的校园里总是有些小猫,一只两只,七只八只地聚在一起,在我跑过的时候它们会安静地看着,可是它们一般都会很警惕,很少有让靠近的。

直到那一次遇见一只只有不到半岁大的纯黑的小猫。在一大群猫咪中间,所有的大猫都在争抢着吃东西的时候,它在我的身边跑来跑去。

蹭,打滚,努力地向我露出它的肚皮,表现着它对我的喜爱和信赖,养过猫的我是懂的。

我开始产生动摇,我觉得,它喜欢我。

我要离开,它一直追着我走了几百米。

还没有长大的它在校园中过马路的时候总是很迷茫,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一旦看不到我就一直哇哇地叫。

听到它的声音,我又忍不住地回头看它。

有其它的路人靠近它,它也不是很理睬,而我一旦回去找他,它就又会高兴地蹭来蹭去,我离开,它就追上来。

带它回家吧?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只是想到这里,心里就会难过。

你忘记了自己会过敏吗?

你这样做,对它负责吗?对自己负责吗?

如果喜欢猫,为什么不去把湖南的它们两个接回来?

我回答不了自己的这些问题,逃也似的回了家。一如我当时逃离湖南一样。

是源于不敢面对罢。

在它们被送走之后,朝薇有给过我领养人的联系方式,可是我至今也没有联系过一次。我害怕得到它们的消息。

我害怕知道它们过得好,觉得自己过去是在亏待它们,而它们现在过得更开心,已经把我忘记了,尽管是我抛弃了它们;

我害怕知道它们过得不好,觉得是因为自己抛弃了它们,让它们没能体验到快乐的一生;

我害怕知道它们得了病,而自己束手无策;

我害怕知道它们走丢了,觉得自己辜负了将兰州托付给我的宠物救助中心的期望,辜负了自己的承诺;

我害怕知道它们的所有消息,任何一点的,只是想到就会害怕……!

……

…………

………………

12.

那是发生在很久前的事情,2013年的冬天。

哈尔滨冬天下雪的日子里,不会很冷。

我和朝薇带着云烟去幸福猫狗之家宠物救助中心,想要给刚刚三个月大的它找个小伙伴。

屋子里有几十只猫,都是救助中心义务收养的,他们热衷于帮它们找到靠谱的主人,让猫咪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本是想要找一只能够照顾云烟的大猫,结果朝薇看上了一只比云烟大不了多少的小三花猫,听宠物中心的负责人说,那只小三花猫从来不主动亲近人的,但是见到朝薇以后就向她走了过去,蹭她,向她示好。

可是我的心意没有变,我想要一只能照顾云烟的大猫。

朝薇很无奈地对它说:

“你跟我亲没有用啊,还是他说有决定权。”

于是小三花猫就转过头来,朝我走了过来。

它的步子不快,很优雅,我依稀记得那样的画面。

在很多人的屋子里,它漫步走向了我,侧着头,蹭起了我的袖子,然后躺在我的面前。

我被打动了,把它带回了家。

因为,对于猫而言,它对你的喜欢不是无条件的,甚至关于条件本身是否存在都不一定,对于它们而言喜欢是选择。

不是我选择了它,而是它选择了我。

肤浅如我

1.

这是一段既视感频频的时光。

就连五分钟前的那一个侧目抬头的片刻,也仿佛在许久前预见过这样的景象。

我、波神、天狼三人坐在这木质的桌上,一人敲打键盘,一人阅读书籍,一人提笔绘画。

我的目光穿过桌子斜对面天狼的画笔,店门口的石质地板在阴天的光下暗淡着,切换窗口回答朝薇那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在多少次的梦里预见过一样——

既视感。

2.

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我仿佛在自己人生的某个拥挤的路段上迷路了好几圈。

福建,湖南,黑龙江,最后到又到了上海。当我坐在这家店里的时候,之前的事情都已经定音——在此之前我说我不想这么快的就把它记录下来,因为如果写了,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只是当我坐在这里,那些既视感一再的出现,我开始觉得这些早已注定在那些虚无空洞的梦里。

多么愚昧的宿命论。

3.

大学时候每每提到“上海”这两个字时我都要说,我讨厌那个地方,我唯独不要去那里。可是如今我在这里。

也是在那时候每每提到我过去的理想是做游戏,我都心里想着毕业以后我绝对不要做和游戏有关的工作,因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还是做了。

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朝薇的时候,我心里念着“我绝对不要和这个人有牵扯”,可是我们以彼此恋人的身份拉扯了对方两年零四个月,九百余天。

当你越是极力避免和某一种事物有交集的时候,这种事物就越像是制动失灵了的重型卡车,蛮横地冲撞进你的生活,将你碾碎,再带着你残破的躯体拖出上百米——

在那一片模糊的事故现场,你还要再度爬起来,因为生活还得继续。

至少,于我如此。

4.

你在人群中大声的欢笑,你的善意给圈子里带来快乐,直到你离开他们也没能发现你的重要。

只是在刚刚好的时间点,自从你离开以后,大家发现,似乎玩得没有过去那么开心了。

女孩子们会主动的接近你,因为你很容易上手,又回报颇丰。

说着笑着,说着笑着,说着笑着,然后在独处的时候仍是沉默。

“寂寞难耐,哎,寂寞难耐。”

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你曾经读过的书,想过的事,又都变得毫无意义。

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并不能通过任何来填补。

所以我说,要敬畏生活。

生活硬生生的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和你捆绑在一起九百多天,分开的时候你们各自撕扯掉了彼此身上最薄的那一层皮。

她撕心裂肺,挣扎一如以往。

你空空荡荡,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无法成为语言。

那无处言说,即使是对自己。

5.

我想要拥有一颗强壮的心脏。

我像三年前的夏天一样开始了跑步,完全不估计自己脆弱身体的极限,按照超出慢跑要求的速度跑下去,三公里,四公里,五公里,六公里,七公里。

每天逼迫着自己增加距离,距离不能有提高,就增加速度。速度上不去,就增加时间。

第一天,我出了一升的汗水,仿佛想要将她留在我身上的那些影响全部排出体外。

首先达到极限的是腿部的韧带,然后是脚趾甲,然后是膝盖。

每一次的损伤都让我不得不休息,暂停下每天逼迫自己的奔跑。

无视着肌肉的抗议,竭力扩张自己的肺来吸收更多的空气,在河边,马路,校园,操场里超过一个又一个行人,就这样痛苦的跑下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错误的训练方式。

但是,我的心脏没再虚弱过。

6.

理智和逻辑到底有多重要?长久以来我或许都太高估了它们的价值。

终于在和别人争执一些观念的时候,我通过真正的换位,理解到了钻牛角尖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冷漠,又不近人情。

且不论我的逻辑是对是错,这样的争执,是否真的存在意义?

……又何况,我总是看错。

那日午休时和同事窝在公司的沙发里,电视机上播着辩论的节目。那人说,无论理智有多么重要,我们人终究是遵从着情感活下去的。

我觉得挺对的。

毕竟,肤浅如我。

废墟之都

我想,我一直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木质的残破地板,我坐在吱吱作响的木椅上,尘埃散落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光柱之中。透过那些似有若无的光,可以看到奄奄一息的炉火在面前静静的燃烧。

透过……那些暗黄色的光。

我左手边的窗外,有郁郁葱葱的针叶林,来自于远古时代而生生不息;山泉在其中静涌如醉,溪水潺潺流入河中。蜿蜒流转百余里,一座钢铁之桥横跨河流之上,空无一人的绿皮列车轰然尖填满了铁桥,向着更偏远,却也是它驶来的地方——

名曰乌有之乡。

在那暗淡的光里,水是晴的,山是绿的,天空也总是晴朗的。那列车就这样来来回回了无数遍,一如它从没来过一样。

我右手边的窗外,则是另一番景象:孤单的人们拥抱在一起,合着琴,唱着无韵律的歌。畅饮杯中的迷醉,心中满是自我期许的浪漫。温暖的房间之外,大雪如鹅毛般散落,诉说着破败的灯光将城市点亮,燃烧而成的烟尘缓缓而上,又化作雾霾将灯光笼罩——

名曰废墟之都。

隔着这莫须有的窗,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那里传来的哭声和笑声,无奈的叹息和喜悦的呻吟,只是如今都已消散。

而我,如同玩笑一般坐在这木质的房间之中,面前是奄奄一息的炉火,脆弱的木地板仿佛一踩就会支离破碎。破烂的布沙发,发霉的书架,角落里自然做旧的电吉他也只能嘶哑。便携衣柜旁,一盏金属外壳的灯黯然地闪着,就像是那随时会熄灭的炉火。

我看向自己干燥掉皮的左手,清晰可见的青筋下面仍有血液在翻腾。它脉动着传达来自我心脏的信息。我也看到它上面的每一道伤痕,清晰的刻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有的开始褪去,有的已经留疤,有的还在流血,却已经开始结痂……

我还能清楚的记得他们眼中愤恨的眼神,还有瞳孔中闪着苦恼的泪水。可是即使是这样想着,我的脑中也没有愤怒的情绪浮现。也许,这早已经出离了愤怒。可这出离的部分,又是什么呢?

……

这房间的门外,是看不清景色的大街。街上的人影来来往往,如同剪接的快照一般快速闪烁,叫人甚至看不清轮廓。

十几年来,那些人影中偶尔有面容浮现,化作清晰,或友善亲切,或美丽绝伦,他们轻轻地敲开木门,那时这屋内或是富丽堂皇,或是破败不堪,又或者是外强中干,他们来过,留过,又离开。

他们看过乌有之乡和废墟之都的景象,来的时候,他们带来了书,带来了音乐,带来了笑声和欢愉,有聚会,有争吵,直到离开——留下一道道不疼的伤疤,伤疤上面刻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这伤疤不是为了仇恨和疼痛,只是为了更深刻的铭记。伤疤刻在我的左手上,我的右手上,我身后的木桌上,刻在我压抑的咽喉里。

可是它们终究要褪去。

我看向自己干燥掉皮的左手,清晰可见的青筋下面仍有血液在翻腾。它脉动着传达来自我心脏的信息。

它说,你不止拥有这些。

他说,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她说,你还愿意等我来吗?

那些早已离去的身影一一化成清楚的形象,慢慢地填满了整个房间。

“当时她一定很喜欢你,当时她和我聊天的每个话题都是你。”

“生日快乐,我是第一个吧?”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自己做点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

“在我的眼中,你就是一个Jobs。”

“你是第一个在情人节送我花的人。”

“她俩每天都在寝室里说大鑫哥怎么样怎么样……”

“有时候有些事情会让我们出离愤怒,但是我们仍然要激昂地活下去。”

“对不起没能拯救世界。”

“嗯,比想象中要高一点。”

“我只是想要找一个能像你这样即使不说话也不尴尬的人。”

“践踏你的尊严真是无比的畅快。”

“即使想要疏远我也没关系。我想带给你的只有快乐,不要有压力。”

“我觉得你们这种人活得太飘了。”

“你不就是看上了她那张脸吗?我当你是朋友,你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是骆驼的水平。”

“从小我就总是比不过你。”

“——我恨你。”

……

呐,好啦。我知道啦,陪我听一首歌吧。

叫《斑马斑马》,不是原唱的,是“流浪者”的那首。对,我没说沙宝亮,我说的是“流浪者”。

好的,我知道这歌词并没有什么水平。

可是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不是吗?

我在这把歌词写下来,不是用复制粘贴的。

不是用复制粘贴,这件事,很重要。

《斑马,斑马》

——流浪者

斑马,斑马

你不要睡着了

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

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

斑马,斑马

你回到了你的家

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

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

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

斑马,斑马

你来自南方的红色啊

是否也是个动人的故事啊

你隔壁的戏子如果不能留下

谁会和你睡到天亮

斑马,斑马

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只会歌唱的傻瓜

斑马,斑马

你睡吧睡吧

我会背上吉他离开北方

斑马,斑马

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强说着忧愁的孩子啊

斑马,斑马

你睡吧睡吧

我会放下一切浪迹天涯

斑马,斑马

你不要睡着了

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

我会放下一切狼藉天涯

岁月长

昨天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半,脑袋里转着很多很多的事情,明知第二天还有工作要做,却仍是睡不着。

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稳。醒来后见时间已是来不及,索性请上半天假再放心地睡过。

早晨的梦总是来得很快,也总是很清晰。

梦里面,是下班之后的办公室,大家都离开,只剩我一人守着空荡的屋子。幽暗的环境让我忍不住去开灯。

一个开关,两个开关,三个开关,屋子一点点亮起来,色彩斑斓。

最后的按钮,可以切换整个天窗中的天空。

灿烂的白昼,

燃烧的黄昏,

璀璨的星辰,

……

旋转在天际的地球仪。

我不急着离开,那屋子似乎就是我的家。隔壁的房间里准备好了热水和盆浴,宽阔的大床,水蒸气也哗啦啦啦地透过门流了进来。

我戴上耳机,一首一首地切换播放器中的音乐。

直到那一首……

“那天晚上灯光下,过去的信件,

用心收藏的卡片,没褪色的光鲜

我赌气时写的字,你画的笑脸

依然清楚地标记着不远的昨天……”

梦中的记忆里,这是我们在云端和一个关系不太好的女生录的歌,期间的副歌部分是朝薇做的和声,落后的设备竟然能有这么棒的音质,这让我惊异。主唱的部分,一次一次地唱错了词,我在心中将正确的歌词默念,数个场景在天窗上闪现。

那是一幕幕的……

可是事实上,并没有人陪我们录过这首歌,朝薇也不曾为它和声。作为主唱的女生,根本就是不曾存在过的人。

这是梦。没错,清醒的梦境。我记得。

而那首歌,是从没有人陪我录过,我自己写的第一首歌,《For 2008》。缅怀过去,并不憧憬未来。

啊,只是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快要浸在出,虽不会落下来,我也能感觉到眼眶那湿润的温热。

在有知有觉的日子里,连2008也已经过去了7年,甚至算上更早的时光,从青春期开始懂得“自我”的时候算起,到今年也恰巧是10年。

10年!那是孩童们根本难以想象的时间,只是现在看来这10年的时光,似乎也并不是有多长,毕竟10年前的事情我还能记得——

唯独这一点让人心酸,这10年间的记忆,也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清晰片段在脑海中漂泊。不时地被浪潮拍打到思绪的海岸上,海岸上孩童样貌的我拾起一颗化为贝壳的记忆碎片,观看它每一块清晰的细节,忽然间察觉到自己龙钟的老态,霎时间皱纹满全身。

同一时刻的现实中,我的左手拄着下巴,双眼无神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哎……

是的,我记得,我记得。

这是那时,那时有她,有他们,而我——

2005年,如果我没有随手拿起那一张粉红色包装的盗版光盘,又或是没有在暑假的最后几天去搜索那张壁纸上的几个字的话,我一定不会开始这趟旅程,也就不会在12月25日那天注册一直用到今天的QQ号码,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这贝壳的边缘,那是我作为“小真”的轮廓;

2006年,初中时代的暑假,我期待着一个夏天,家中楼下的小区中有一棵新抽枝不久的小树,我想要看着他长大。也是在那年夏天,我在网上交到了第一批朋友。我想要和他们建立一个论坛。5月15日,我发现了一个叫66RPG的网站;

2007年,初中毕业,父亲带着我去哈尔滨,在车站前、太阳岛、龙塔上一次次合影,那些照片我还留着。记忆里我体重最苗条的时候,110斤,可那时候我一心只想回家去做我未完成的游戏。紧接着是7月15日的故事,我确实没有忘记你们,也没有忘记和你们一起倒数计时度过的三个新年;

2008年,记忆中很热的一年。高中生活剥夺了自由,难过之余开始了一段网恋,那真是一段错综复杂的故事,大概如今年代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网恋也可以有如此多角的复杂剧情吧。那时的我是连对着电话说“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的纯情少年,而她则是受尽身边人宠爱的大小姐。我依稀记得表白成功的时候,我对着屏幕兴奋地说不出话来。我记得她说“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些事情,我想那也会是一段值得留恋的回忆。只是在她的心中,对我的记忆只留有任性和难过了;

2009年,玩游戏,设计游戏,汉化游戏,把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都做尽,在dnf里投入几百上千块,在贴吧里交上三五好友。在下半年参与魔兽世界的公会活动,团长的兽人T6的形象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对高考的恐惧转变成了学习之外的一切;

2010年,高考前后,那是现实中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也是从未经历过的人格崩坏,我是从那时开始沾染了酒精。大学生活开始后,拼命地往现实里逃,把学校的活动都参加掉,除了游戏之外的生活里的一切——

2011年,在哈尔滨度过了第一年,深秋入冬时候被烦躁的心神扰乱,来到了一家咖啡馆,室内外过大的温差让我的眼镜很快染上了一层雾气。我记得那时屋里的格局,我记得那时黑板的位置,我记得那时屋里的人和我们对话的话题。咖啡馆的名字叫云端。

2012年,那是一列不可思议的列车,不止将我从黑龙江带到武汉,也将我从那一年向前方带去。我见了她,也见了他们,我们一起有说有笑,我想象着脚下的水泥路就是当时她与我打电话时过的同一条马路,想象着那是同样的红绿灯……传闻中的世界末日的前后,我在云端抱着吉他用难听的嗓音嚎着歌,在角落的桌上和另一个女孩子对饮爱尔兰。事实上人总是这样,属于你最美好回忆的某个形象,实际上与那形象的主人毫无关系。

2013年,和朝薇开始交往,尴尬的生活,慢慢的磨合。夏天入秋时候得上了有生以来最为煎熬的一场病。在那之后组建了第一个乐队,名曰霜降,没有留下任何作品。我也正是在这一年写下了 《for2008》和《难眠》。

2014年,大学毕业。一场为期四年的旅途结束得无声无息。那些故事的后续也并没有人知道。人生仿佛真的是一场不断重复的梦境,我带着吉他,带着毫无准备的心和行李乘着飞机,在夜班降落在了厦门。住在海边,工作在海边,做的是儿时梦想职业的游戏策划。只是游戏策划……多么好笑的职业。

2015年,第一次跳槽之后,在午后的办公室里,重复地练着《Anastasia》的中段 solo,端着一罐不知名所谓德国的啤酒,对着电脑可以写出这样又一篇不知所谓的文字。连我都不由得要嘲笑自己,到底有多少事情值得你这样回忆?

——此刻即最好,我清楚。

你看呐,我记得初中时代我有着这样的几个理想。也是在2005年,这一趟路程开始的手,我的理想:

住在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里;

有一个愿意陪自己玩游戏的女朋友;

养只猫;

能学会一样乐器;

职业是做游戏;

偶尔可以喝点小酒,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写点东西。

——你看,如今这些我可都是实现了的呀?如果要说我过的不够好,大概是骗不了之后的自己的。别的不说,猫可是养了两只呢?那两只超粘人的,愿意缠着你,和你亲嘴,在你面前打滚,每天早上都会主动跳到你面前来和你打招呼的呢。

此刻即最好,此刻即最好。

只是当我回望记忆海岸旁的那篇海的时候——

那是浩淼的十年。

才只是十年的时间,已经有了这么多难以放下的记忆。只要拿出其中的任何一件都已值得大书特书,或是某个夕阳下笔记本上的文字,亦或是夜半天台的歌声,这一生究竟要背负多少的回忆才能够罢休?

厦门四月的天气像极了伊春的初秋,这边的热度未起却正如同那边的余温尚存。

岁月长。

但今年或许会成为我在厦门的最后一年。

在少年时代的理想都已经踏过门槛之后的今天,剩下的人生该如何度过这着实是个难题。但如果不能成为最好的生活,那一定是最坏的人生。

我还记得15岁的时候,和少年友人在家乡伊春的那座铁路大桥上有过只言片语的约定。

30岁的时候去死。

如今看来,这十年来的记忆密度已经如此的让我不堪重负,30岁的生命厚度或许也已经足够。

前不久另一友人和我碰巧聊起了这件事情时,竟也有同样感触。

『或许拉上你一起去死也不错?』

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嗤笑的:究竟是被拉上,还是拉上了对方呢?这很难说。

岁月如风,忆如海洋。

开始旅程吧,在它带走你之前。

人生苦短,岁月漫长。

唱给云听吧,在它带走你之前。

岁月疯长,心声也长。

结束旅程吧,在它带走你之前。

岁月长,岁月长。

唱给全世界吧,在它带走你之前。

厦门·猫·哈尔滨

2014 年摄于厦门·观音山国际商务中心

我到达厦门已经有12天了。

在伊春出发的时候,我四年来第一次让父亲开车去车站送我,这样的事情自打大学入学以来我就没有再麻烦过他——并不是说明我有多自立,而是自从入学那次以后,每一次这样的事情都是由母亲来代劳的。

距离他们离婚那天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年,父亲对于母亲的那份怨恨——也或许是由爱而生的恨——慢慢变得平淡,但是在这四年里,他们之间的隔阂我还是感觉得到。每次假期回家又要回学校的时候,父亲会问我“票买好了吗?”、“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这种时候我只要回一句“我妈送我。”他就只会“哦”一声,其实潜台词里,大概是“那我就放心了”罢。

所以当我和父亲打电话说“爸,我走那天你送我吧,我行李有点多”的时候,父亲的回复是很简单的肯定句,但是那种声音里的喜悦我还是感受的到的。我和父亲的关系似乎总是这样,又或者天下间所有的父子都是这样。

这一次父亲送我的时候和四年前高考那天一样,我们前一家三口在车里,兼有几句对话,直到他们送我上了去哈尔滨的长途客车,母亲在客车外面哭了,父亲之前才家里聊天的时候还没表现出什么担忧,可是他把我送到座位上之后下了车去,没过两分钟后又折了回来,拍着我的肩膀,担忧地笑着,用那种无比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哎,爸是那么说,你也别有什么压力,

   过去一年就当是去玩了,不行再回来呗。

   啊、别太放在心上啊。”

我知道对于父亲他这样一个家教相对严酷,又如此典型的狮子座男人来说,这样的态度是多么的难遇到,也在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他的内心里的颤抖。便回复他道。

“爸,你放心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没出过远门。”

而后父亲再次下了车,母亲在车外已经是泪如雨下。

身边的乘客问我:

“是去哈尔滨上学吗?”

“不是,去工作,我都毕业了。”

“哦哦,去哪儿啊?”

“厦门。”

在哈尔滨的时候,我在龙猫家暂住了一晚,一进他家里,我就被坨坨养的那只暹罗猫吸引过去了,只是看到它的时候我满脑子里想得都是云烟和兰州。没错,猫就是那个样子,很多人会觉得动物都长得一个样子分不清哪只是哪只,就好像对人的脸盲。过去我也是一样,直到我自己养了那两只猫。

我抚摸着它,却怎么都找不到和云烟跟兰州相处时候的那种感觉。又偏偏熊熊在当天没有空,我恰巧只能在哈尔滨逗留一夜,原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看到这只猫我更是思念我的那两个闺女。直到远行之前,我都没办法再见她们一面。

那天夜里,我是第一次因为担忧而失眠了。

直到从伊春出发为止,我都没有过那种心情,那是一种描述不出的感受。无论是2010年我去哈尔滨上大学也好,还是2012年我去武汉、荆州、天津、北京的那半个月的旅程也好,临行之前的心里都是充满着期待的,唯独这次期待消失了,只剩下了淡淡不安。

第二天,从龙猫家出门之前,坨坨给我调了两杯鸡尾酒,借着酒劲儿我抱着送给龙猫的那把破合板吉他唱了好一阵的歌。

难眠,难眠。

那是一首属于哈尔滨的歌,我直到出发都还不知道厦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小宇开车送我到机场,进安检之前,我们两个死要面子的金牛座用力拥抱,就好像当时我们在同样的地方送走more时候给她的拥抱那样。

我知道,离开哈尔滨才是真正的出发。

也是离开哈尔滨之后,我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是由他的朋友们成就的。

因为延误,飞机在厦门上空盘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透过飞机上的窗户我只看到了路灯和楼房构成的点点星光,那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超大型的生日蛋糕。我知道这样的比喻或许并不文雅,但是那一刻我的脑袋里浮现出来的拟态就是这个。

下飞机的时候我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这会是一个有多热的地方,直到我从机舱里出来,用手握住吉他背包,感觉几乎可以捏出水来。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我从中国的最北边,到达了最南边。

在接下来不到四十个小时,我完成了面试,选房,租房和生活用品的采购的所有事情。躺在这个暂时的居所里,我完全找不到当时住在哈尔滨和兴十一道街时候的那种家的感觉。

我买了三瓶只有名字和哈尔滨啤酒一样的哈尔滨啤酒,又为它专门配置了一个小容量的冰箱,这样一来直到打开冰箱就能看到那三个字了。

我开始怀念家乡。

临近入职的前几天,我在厦门的环岛路自己散步看海,每次白天只要出门汗水就会淋透我的衣服,站在黄厝那里,我打开GPS定位,看自己距离来的地方到底有多遥远。

入职后的中午,依然没有事情可做的我被办公室的冷气吹得寒颤,去休息室的阳台上再次看海,吹着潮乎乎的海风,我拍下一张海的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里:“有什么好感慨的。”

周四的时候,我喝下了那三瓶超难喝的所谓哈尔滨啤酒,和父亲在网上视频通话,他从我的语气里听出我喝了酒,但这一次他没有怪我,只是劝我少喝点儿,而且我酒醉的时候听到他的东北腔,感觉到眼泪几乎要涌到眼眶里。

今天,我在原本已经拮据到每天要看电表走字儿的经济条件下,又花了一共接近1500块钱的“重金”,购置好了猫咪的用品,又拜托朋友安排好了猫咪的托运。如果没有意外,明天我终于可以再次见到她们了。

“我和厦门的同事和朋友们说,我养了两只猫。

“她们的名字,一只叫做云烟,一只叫做兰州~

“但是我不抽烟哦^_^!

“什么啊?你们不知道云烟和兰州都是香烟的名字嘛?

“你们都不抽烟啊~不抽烟的在东北可是少数诶。

“总之,如果我再养一只的话,我肯定给它起名字叫玉溪!哈。”

在厦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但是至少,就快能和她们重逢了。

筛选记忆

我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论文,补考,答辩,散伙饭,毕业证,收拾行李,回家。直到全部都结束以后,我在家里呼吸着伊春的舒适空气,我依然没能静下心来。

起初我以为是疲倦,在阳台上放好音箱,对着外面全黑又静的能听见每一只虫鸣的夜晚静静地弹琴,每一个音符都对不上拍子。回过神来发现满嘴都是苦味。那是我即将睡着时,口腔里才会有的味道。

我觉得很累,便叹口气然后去睡觉。八九个小时之后醒转过来,晴空气爽,云朵飘在很近的地方。家人都醒来各做各的事情。

——而我,满嘴的苦味。

在哈尔滨,当时的家里面全都准备妥当以后,我就开始想对着屏幕写些什么,却觉得心好乱。

直到现在也不知是懒还是乱。

到家以后,以为一切告一段落,可以写了,还是没有提起精神来。

直到现在也不知是懒还是乱。

More在电话里提出了分手,我的语气似乎比以往每次都平静。这一次,或许我终于,也必须想明白了。

面对着我带回家里的大堆物件,父母表面上觉得很麻烦,实际上也很是喜欢。父亲在今天早上我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把我的琴都摆放在一起然后拍了一张照片传到了网上。我也这么干过,有时候也不只是为了向人炫耀自己拥有什么,更多的是一种自我认同和催促。

我看到这张照片,再回想起自己弹的烂样子,仿佛愧对自己花在上面的钱和时间。

护弦不干净,推弦不利索,速弹弹不稳,点弦不对拍,即兴完全没层次。空有一副差不多的样子,没有什么实际的水平。

简直就像极了我匆匆度过的24年。

原来弹琴可以和写字一样将一个人看到底。

在哈尔滨和More,还有那两只猫在那间房子最后的几天,我们开始收拾起行装。我们翻出一起买回来打游戏的手柄,为了买它跑遍了整个师大小吃街却只玩过一次的桌游,便宜到50块钱都不到的衣服,文艺的,不文艺的,名著的,通俗的书,还有一本很没嚼头的轻小说。

我在里面淘出了我从初中带到高中,又从高中带到大学,最后从寝室带到了那里的笔记本,文字依然清晰,翻一翻读一读仿佛又能回到当时。

我说:“其实我们现在在筛选的东西,就是在筛选记忆,选择让那些能够留下来,跟我们继续走下去。”

她说:“对,你才明白吗?”

我或许真的才刚刚明白。

面对着那些乱糟糟的小物件,里面承载着的分量恰好就是我们那段生活的细节缩影,如果就这样将它们丢下了,将来就连回忆的凭借都没有,怕也就会随着时间的溜走,最后连记忆本身都被抹去,除了时间自己,没有人记得。

我曾经几次删掉自己过去写的东西,尤其是初中高中那一段时间的东西,到如今来不止忘记了当时的很多事情,就连一些人的名字甚至存在本身都忘记了。这是一件每次想起来都难过得很的事情。这样的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了,不管自己写的东西再不堪入目,再不堪回首,我也都要留下来。包括现在的这一篇。

我满嘴的苦味。

我打开了一瓶啤酒,那味道进到嘴里并不好受。

在这个厨房后面的阳台上,有一面玻璃在一年半前被打碎,打碎它的那只玻璃杯,差一点被扔在我的脸上,那时候也是因为喝酒。这一次即使会被发现,我也不会被怪罪,因为我就要离开家很远了。

More帮我定下了7月1日的航班,7月1日下午6点从哈尔滨起飞,11点35在厦门降落。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她帮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离家会有多久。

上一次完全告别自己拥有的东西,是在刚刚升入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年少轻狂,第一次离家还不知道害怕,还在为能告别之前所有纠缠自己的人和事而庆幸的时候,如今却开始舍不得所有了。

一想到自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提不上害怕,只是一旦想起下班后自己在一个广阔城市里除了自己以为谁都不认识的房间里独自度过,会心慌,会孤单。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到哪里都能多少交到几个朋友,不过是时间问题,也在暗暗中为自己打气,在哈尔滨的时候光着膀子抱着吉他胡乱扫弦唱汪峰的歌,那么媚俗,那么肤浅。

终究谁都没能免俗。

我还记得她离开哈尔滨之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我们两个人登上那座高层的楼顶,在呼呼的凉风中俯瞰整个哈西的样子,还不小心地打碎了酒瓶。我难得主动拿出手机拍了她的剪影。

画面上有两个光点,一个是她手中的香烟,另一个是月亮。在她的身后,是半个城市的灯光。

我也记得她离开那天,登机时候的身影,一个南方姑娘的身影在东北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么渺小,背着重重的书包,推着那辆刚刚还是我在推的推车,几个回眸,最后慢慢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同来送她的小宇说:“你还好,她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我说:“是啊,谁知道呢。”

我的回答只是敷衍,没有过脑子,只想要把她离开的身影记得清楚。

那个身影或许会在以后不知多少年里,都会出现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我的歌声里。

逝者如斯夫

1.逝者如斯夫

2014年4月的最后一天,我23周岁的生日。

感慨着逝者如斯夫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地在网路上搜索着自己曾经留下的点点痕迹。

曾听过的歌,曾玩过的游戏,曾沉浸的故事,曾爱过的人。

一个个日期历历在目地标注着,在或是文章或是帖子的下方某处。

以及那一个让我曾经无比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小真·爱舞】。

2006年,2007年,2008年,2009年——

直到2011或者2012,还有人会记得关于他的事情。

我之所以一直想要写些,做些什么,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为了这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的意义罢了。

可是如今是2014年了。

2.小真·爱舞

前一日,女友酒醉以后没来由地哭了。她常说我酒品不好,总是在喝多了以后缠她,这一次的主角变成了她。

她哭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小真。”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甚至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对小真这个名字有什么样的概念,我也知道她了解的小真和我了解的小真并不是一个人。

那些天我翻出了移动硬盘,那里面存储着我早至2005年,晚至2014年的大多数心血。

我会翻出自己还作为小真·爱舞的时候写过的剧本,做过的游戏工程,以及汉化过的日本游戏看。

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挺厉害。

我觉得现在的我做不出来了。

其实如今看来其中的很多部分都不怎么样:因为玩过的游戏少,对游戏的类型定义模糊;无论是自己写的剧本,还是翻译过来的文本,都因为平时和人的日常交流不足而让文字十分生硬。可是我还是觉得挺棒的。

女友也玩了其中的一部分,我想起那些年屏幕前一个人废寝忘食度过的日子,或许那个时候就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好好地欣赏我做的东西。是如今的我变得想要的太多。

我还记得那个年代及更早一些的时候,人们即使只是在网络上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谈及钱财,论坛里的广告帖子会被删掉,大家只是为了找一些同好而以“爱”为名聚在一起,做很多事。

如今的人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穷人们追逐着IPhone,IPad,Lv包提高自己的身价。

富人们攀比着BMW,Land Rover,兰博基尼。

网络发展的飞快,网络走到哪个行业,哪个行业洗牌。一年以来我注意着身边各个行业的市场,除了以资本为支点的高回报投资以外,其他的方式都是一潭死水。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太缺乏商业头脑。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人能够免俗。

没有人。

前天晚上,我又一次插上那块移动硬盘,想要重新捡起里面的一些东西的时候,硬盘却没有响应。

它也再也没有响应过。

我没有感觉到眼泪。

但是我确实哭了,不是用眼睛。

因为那是代表着小真·爱舞的全部了。

3.没有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完全而彻底地告别过去。

上一次毁灭性的数据丢失打击是在2010年,那一次丢失的是我曾经写过的blog。我曾经在国内blog刚刚兴起的时候成为了其中最热衷的分子之一。百度空间那时候还是相当好用的blog载体。至于它怎么把自己祸害成现在的样子我已经不想再提了。

当时翻了傻逼的我因为失恋,自己删掉了自己写的所有blog,从2007年到2010年的全部内容。后来的好久,好多次我想要找寻当时写过的东西都后悔不已。

我能记得当时在百度空间里,我们以用rm做游戏为爱好的朋友们形成了一个圈子,几乎每天都会有好几篇博文发出,各自都会关注,会回复,还记得其中一些人以我们为角色的原型做游戏写小说,都让我们乐此不疲。

前不久我在微博上又看到了她。如今的她还在坚持着做独立游戏,这是一件让我非常佩服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像她一样的坚持,至少我没有。

而在我看来,能永远坚持的,是【没有人】。

在百度空间更早之前,我有着一群QQ群里的朋友,在当时宅圈平均年龄还在20岁的时候,我们作为一群15、6岁的少年聚在一起,那样炙热的友情将我们包围,那之后至少有三年的除夕我们都会全员一起在群里倒计时,心情很激动,屏幕上的场景也蔚为壮观。

那里有我的第一次网恋,也有我的第一次N角恋。

只是后来也散了。

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一切都开始了冷漠。

那时候我依然会结实很多很多的朋友,认识很多很多的圈子,然后再目睹他们——也包括我自己——的各自远扬。

因为没有人会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的。

我不是悲观了,只是更明白了这才是世界的道理。

当初热火朝天的朋友和恋人都散了。

当初热衷如斯的爱好和事业都没了。

就连现在的一切也都早晚有一天会烟消云散。

因为有朝一日你回想起来的时候,《英雄联盟》和《DOTA》也变成了《传奇》、《魔力宝贝》一样的名字;

提起某个人的时候,你会想起那个当初的少年是我大学时候的上铺我们打过架,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再那时候你提起Iphone5s,也好像现在我们提起诺基亚的N95。

——你看,哪怕是一座擎天大厦的倒塌也只是短短数年,我们的人生简直在这洪流般的时光里跌宕起伏,怎么看都是波澜壮阔!怎么做都是身不由己!

——你能明白吗?你能感受到吗?我心中空荡荡的回响,那是站在一座瀑布边上的聆听者的心中细语。

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无意间听到二手玫瑰乐队演绎的《潇洒走一回》,在那浮夸外表下,你也和我一样地听到了什么没有变的地方。

它说,聚散终有时。

它说,何不潇洒。

只是逝者如斯夫,如何才能潇洒?

请用心听,不要说话。

     1.

      还是初冬的时候的一天,我看着车窗外的松花江,问开着车的陈晨——这个大我五岁的我的声乐老师,我的吉他学生,学了这么多年的音乐,你最大的体会是什么?

      “我变得更会和人交往了。”她笑着这么说。

     我看了看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望向车窗外。

      我还能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刚路过防洪纪念塔,在中央大街和松花江交汇的这个三岔口之后,还是有些冷清。

     我是个半路出家的人,对于音乐起初是抱着玩票的心情,觉得只是能弹出几首自己喜欢的曲子就好了,终究没有及时地刹住车。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也想要知道,我收获了什么——尤其是,在我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之前。

     我看着陈晨的时候,眼神或许是在上下打量,心里是琢磨着她的心思。现在的她肯定是那种旁人看来很外向的人了。

      我在接触音乐之后,也和过去那种浑身酸气的纯情少年有了质的区别。在没接触音乐之前,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会觉得接触艺术的人都很难接触,个性很张扬另类。如今却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

     因为我发现其实傻逼在什么圈子里都有,相比起来音乐圈里反而没那么多。

     2.

     某个周六,龙猫带着贝斯和我在排练室里练了一上午后,下午我随他到后窗咖啡给Coser拍照片,顺便等秋实,我约好了欠他一顿小龙虾,虽然最后还是因为店子关门而没吃成,这也是后话。

     卡台里我和几个算是所谓哈尔滨cos圈的人聊了聊,扯东扯西,毕竟我也曾一度是个极端的宅男,他说什么,我随口应和几句,其实对于他们说的话,我心里有很多对应的话来回答,可是我都是一带而过不详细说。

     事后龙猫说,他当时虽然在拍照,但是听了我当时说的话,或许那些人感觉不到,但是他了解我,他觉得,我完全是在和自己对话。

     我也这么觉得。

     在云端的时候也是,很多时候,听其他人说起了什么话题,明明我可以接上去说几句,甚至指出他们的错误,或者回答他们的问题,但是我还是没说出口。好像比起和他们说话我更喜欢自己在沙发里卧着,扒拉会儿吉他。

     3.

     我还是会梦到回到高中。我会梦到我明明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但还是回到了那所让我想起来都作呕的高中。

     我明明考上了大学,可还是要面临高考。我很快会拿到大学的毕业证了,可是还是要为了高中毕业证而奋斗。

     梦里的逻辑死得很惨,却一样让我痛苦。

     昨晚我也做了同样的梦。在那所破烂学校里,下课的时候我会在千变万化的操场上迷失,办公楼和教学楼颠倒了位置,小卖部和食堂里出来进去的人我认识面孔却叫不出名字。上课的时候,我对着英语卷子发呆。

     至少当年高考的时候,数学20分的,英语还是拿下了117分的。

     可是在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焦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

     上大学以后这样的梦我重复了无数次,几乎每次回家都会梦到。即使在白天我从不会想起这些,夜里却会重复。学校的样子会变,上课的老师会变,教室的样子会变,同学的成员会变。

     没变的是,我在上课。假期的补习或备考。有时候还会梦到当时让我纠结不已的女朋友。

     是的,大学以后我常在SNS网站上看到不少人说怀念高中。

      我不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我才不会喜欢那种压榨我自由,剥夺我时间的地方。如果我的高中不是那么操蛋的地方,当时那么醉心于制作游戏的我或许今天已经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我永远不会怀念我的高中,甚至每一个说怀念高中的人,我都发自内心地厌恶。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大学过得不够好?

     4.

     我仍旧每晚失眠。

     即使困得受不了,躺下之后想要进入睡眠状态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不困的时候,大概就要五六个小时了。还记得几年前,刚开始失眠的时候还会感到抗拒和厌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即使失眠也不会有烦心的感觉了,不知算不算是一种逆来顺受了。

     我仍旧没学会抽烟,却偶尔会喝酒。去年还因为喝酒而和父亲吵了一架,简直被大打出手,醉的人不是我。

     我发现我越来越难醉,不是酒量见长,而是酒量没长,脑袋只会痛而不会有飘忽的感觉。即使喝酒也不会有曾经那种夸张的感受,大脑里面冷静得很,清楚得很。就算喝下了三四瓶啤酒——这是我一般情况下的极限,可还是睡不着。

     对,就是这样的失眠。所以今晚也是一样。

     5.

     秋天的时候得过一次很遭罪的病,在哈尔滨和老家之间的300公里之间折腾了几个来回,又在开学后回家养病两周多,每天点滴吃药,还是到了冬天才痊愈。想来这是我有生以来得过的最为遭罪的病了。

     回家养病的那天我带着口罩,母亲看到我摘下口罩的样子后,直接哭了。后来看到的姥姥和舅妈也是一样。

     我自己当时还有说有笑,因为觉得至少我该笑得出来,不管有多难看,有多难过。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坚强的时候,在学校寝室的时候每天对着镜子都会看到病情更加恶化的样子,晚上会因为胀痛流脓而睡不着的感觉真是比单纯的失眠要难受很多。真想夸奖自己几句。

       “よくも耐えてくれたね僕”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写下的《难眠》,虽然乐队至今没能把它排出来。

      6.

      我不喜欢陈奕迅。

      我不喜欢华语乐坛。

      但是不妨碍我喜欢歌词里的这句话。

       请用心听,不要说话。

       2012年以后,我已经很少写东西,本来就有些缺乏长篇文字的驾驭能力,如今变得懒了以后更是难得对着电脑写些什么。是我这样用心写的东西,无论是文字还是歌,如果读了,如果听了,请你用心。无论我的文字有多拙劣,我唱得有多难听。

       在这样一个让我绝望的世界里,有着这样一个让我绝望的我。

       可是在这么多的绝望之中,我唯独只会爱着这样织梦的我。

      7.难眠

            夜幕来临 在初雪降下的时候

            车水马龙 拥堵在霓虹下的街头

            地铁站台 和公交等待的门口

            除了忙碌 不知该追求些什么

            夜市里 烧烤和醉酒者在喧嚣

            街角边 垃圾和乞讨者在煎熬

            酒吧外 跑车和呕吐物在亲吻

            旁观者 也好似一个玩笑

            荒漠 如同豺狼一样地行走

            掠夺 撕咬着不流血的血肉

            繁华 看不到的却是一片荒凉

            空壳 在这里那里游荡

            你问我 为什么总是不愿开口

            是不是 已经不爱不疼你了

            可是我 不知怎样不去孤独

            就算是 有人常陪伴我左右

            身在这样喧哗的夜 

            (我不知该向何处漂走)

            是梦是醒难分时候

            (该向左向右还是停留)

            黑夜中有一双眼眸

            (紧盯着我却从不开口)

            可我听到它在质问——

            难道三缄其口就是人们说的成熟

            难道我就是河流中被打磨的石头

            难道一定要沉没在人潮人海之后

            再告诉别人我们只好随波逐流?

不会再有了。

伊春一直在下雨。
以往的每个暑假开始前,总是会有一种「一个学期结束了」的轻松感,这一次却没有那种感觉。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是大学最后一个暑假了的缘故。临走时见室友们也都没有着急回家的意思,有些似乎是打算在哈尔滨过完整个假期,用打工之类来赚些钱。
这个学期没在寝室住多久,每一次回家之前都得回寝室折腾来折腾去,室友和同楼的其他人似乎也见惯了我总是风风火火地拎着大包小裹穿行在走廊和楼梯间的样子。
寝室仍是那个寝室,学生也是那些学生。这学期我搬出去的时候大家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回去转一转也没发现什么变化。隔壁的某个寝室的人躺在床上抽着烟玩着手机,其他人坐成一圈打着dota和lol这一类的竞技游戏。我的室友们也差不多,除去要考雅思的和已经搬出去的很少见到,其他人也是dota和传奇私服,倒是玩吉他的那一位在这两个多月里有些进步,在yy里听起了乐理课。
三年的日常生活让我们把彼此当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场景,谁进来,谁出去,其意义也无非就是能不能多出一个放东西的床位。只是这样熟悉的生活也快要结束了。传说中的四年假期……我还记得大学时第一个暑假前后的情形,考完试后老师组织我们去参观一个变电所全当作是实习,回家后一直期待着下个学期的事情,在家里每晚吹着廉价的风扇用那台破旧的cq40写《葵海向阳》的剧本,晚上失眠严重时就赤着半身窝在沙发里用那部后来丢了的联想乐phone读《冰与火之歌》,还有2012年被卖了填充旅费的psp。那是我大学伊始的一段回忆了,充满期待,自由但总是焦虑的夏天。
可是今年夏天的伊春总是在下雨,哪怕是能够晴到白云朵朵蓝天碧透的程度,过不了多久也很快就会再黑云满天,然后雨就不停地下起来。我既不能像去年那样早起晨跑,也提不起练琴的热情。雨歇的时候走在外面,潮湿又温热的空气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大连。那时候父亲这边的生活还充满着伸手可及的希望之光,那时的我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充实起来就能遗忘掉一些一去不回的东西。只是现在想起,本心仍在说,其实你没有忘。
我不是为了怀念过去才在这么晚的时候抱着手机打下这些废话,傍晚时散步在伊春的广场上见一些叔叔大爷围在一起民乐合奏,也让我羡慕得手痒。这个学期和振铎还有more在学校的体育场上弹琴唱歌也总是有很多观众捧场,演唱会一般的感觉让我毕业以后也有得向人炫耀大学生活的资本。
所以,大概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问秋实,既然佛家希望修出六道之外,为何延参法师还说「绳命入次井猜」?
秋实说,因为人家看开了,精神健全身体健康,可以安心修行,多好。
我没在修行的路上,离觉解还远出太多,可我也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就好像那天在寝室的夜里,听到大四的学生们半夜不睡觉作死扔东西,大骂,唱歌,都是故意扰民的没素质的行为,可是当他们唱到「我们毕业了」的时候,却感同身受一样的不由的心里一酸。是啊,这也是我最后的365天了。说不定他们也就是365天后的我的样子。
大一时候的憧憬和未知、
篮球边上的期待、
第一次住寝、
军训、
学生会、
辩论赛、
迎新晚会、
十佳寝室、
三国杀、
失败的追求、
广播台、
演讲和主持人比赛、
电视台、
云端的咖啡、
自己学吉他和写歌、
武汉荆州北京天津的13天、
还有草地音乐节和马家花园
————全都不会再有了。
哪怕是这样的雨夏,也不会再有了。